无雨

不差钱 109

有生之年

艷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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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相像一支淬毒的箭簇,疾疾刺透炎热荒凉的夜晚,电视在身后哗哗作响,无意义的音节如俄罗斯方块纷纷坠落,堆成死局。


郭嘉依然笑着,并不见一点悲伤。他对空中飘浮的真相发笑。看,没什么是沉重的,不过是人间轻之又轻的愚行一场;他说出这真实就像吹散一捧灰烬,什么也没有触动。


他听见男人平静的声音,淡如唇上依稀的指触。


——她嫁了三次,然后你活了下来。你为前者,还是后者恨她?


恨?这自以为是的男人。郭嘉嘴角讥讽地微翘,却蓦然“看见”她的脸,像纤弱的月亮,自岁月的深影里幽幽浮现。长而忧郁的眼睫,孤鸟般易受惊吓,却像碎瓷一样尖锐,脆弱,美丽。


这个形象保存在他记忆里未曾折损,超越了时间与真实,是关于“她”的柏拉图原本。他的一切均源自她,自外貌的肖似到对资本的天赋都不外如是。而她的资本唯有自身。


他靠吸吮她的骨血和美丽活了下来,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兜售自己。


时间将内里都朽坏,化作一蓬卑微而不足道的死尘,只留下浩大的空洞无法填补。他已经没有办法调动起对她的任何知觉,如同植物神经一样不受控制,就像呼吸,心跳,受诅咒的稀薄血液从脊髓中造出,徒劳地流遍全身,载着她永恒的一部分,无止无休。


曹操的声音就像鞭子,并不容情地抽落。


你希望早早死掉,平白来世上走一遭,除了受苦一无所有。夭折也不过家人流几日眼泪,外人唏嘘几声。郭奉孝,你情愿这样的死?


郭嘉抬眼望他,感到莫可名状的荒诞,他身处的一切好像并非现实,似被一层薄膜挟裹,旁观他人扮演这名为“郭嘉”的角色,忍受另一个男人的无端拷问。


——回答我。


一瞬停顿,郭嘉笑起来。


是的——




一声脆响兀然响起,随后是令人惊愕的静默。郭嘉的头被猛然掴向一侧,他倒抽一口气,唇上笑意依稀,而脸颊如火烧起来。


曹操的声音像来自遥远水上:痛吗?


郭嘉支起身体,乱发间视线如刀,冷冷剜向曹操。


曹操的掌心也隐隐发麻,可见方才用的力气。也许他曹孟德太自大,也太急切了,但他却并不后悔。


眼前这个人,他几乎知晓他身体所有的隐秘、最坦荡的放纵模样,唯独深灰眼中那无边的空洞,他只选择倔强地用孤独填满。


也许是过早置身人间的泥泞之中,这孤独既是他的绝望,也是他的坚强,抵御人世荒寒的武器,似一把刀插入命运却又冷眼旁观。无论他与郭嘉怎样肉体痴缠,这孤独永远在,拥紧了便图穷匕见,亮出伤人锋刃。


但曹操唯独无法忍受这点。他断断不能容忍郭嘉活得像个行尸走肉,或仅对他假以皮色表象,他情愿赤手去握住这刀锋,哪怕两败俱伤甚至前功尽弃——都在所不惜。


——痛就对了,才像个活人,人活着才会痛,会难受,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。你痛苦,因为你根本就不甘心。


滚开。郭嘉咝声如蛇,吐出的只是毒信,要起身却被曹操摁住。


坐不住了吗?又想逃了吗?郭奉孝,病是你的牢笼,但不是你的避难所,你要用这个借口骗自己到几时?你恨她,只因为她忍辱负重让你活了下来,活到了今天,却活得太难、太痛苦,可你既不愿活,也不甘死。


郭嘉厉声回应:我的生、还是死,过去、现在、将来,都与你无干。曹阿瞒,你知道什么?!你是我的谁?!


别以为这一套撒泼对我有用,郭嘉。你听不下去,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你说话,把你扒得这样赤裸裸——是的,我什么都不知道,但我唯独知道——你不恨她,你只是恨你自己。


一言既出,郭嘉整个人都怔住了,薄薄的唇无力微张,额头青筋跳动;而躁狂的光一点一点从他眼中褪去了,只余一片空洞的死灰。然而眼前一暖,他陷入一片昏昧的暗,曹操的声音在暗中响起。


……我什么都不知道,只知道你母亲想要你活下来,而你还活着,这就是我的万幸。


郭嘉闻言微弱地吸一口气,倦极了地在曹操掌中阖上了眼。为什么一闭上眼,那个女人、搂着男孩跪在地上痛哭的那个女人的模样,重又浮现眼前,像翻出记忆衬里最难看的针脚。城市最繁华的街头,光天朗日,一万个人有一万个去向,一万个未来,而属于他们母子的前路不知焉在。他低喃,或是听见那个男孩呼唤。


——母亲,母亲。






卡在转折点这么多年后我终于明白,郭奉孝这样难啃的骨头是欠揍,字面意义上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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